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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地為牢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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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地為牢(二)

門上鎖,房間密閉,像把人關進牢籠。

我回過頭看向賀折,目光在他臉上游移幾秒,“鎖門做什麽?”

他沈默地擋住去路,陷在一片陰影中,眼中晦暗不明。

“這裏亂,出去吧。”

我錯開視線,避開滿地雜物朝門口走去。

但他沒動,低著眼簾失焦般看著我。

我開始煩躁,伸手推他,越過他摸到門鎖的卡扣。

卡扣半轉嗒的一聲,我稍稍擡眼,賀折同時低頭,目光重合的那一秒門鎖覆位,灼熱的氣息和親吻如潮水般滅頂而來。

我好似被一把按在水下,來不及呼吸便被一口奪去。

他不屑溫柔,全出於本能,甚至如惡狗發瘋一樣,恨不得用尖牙咬斷我的喉嚨。

身體被翻折,脖子後仰,脊椎在他手裏咯吱作響,他指下用力,仿佛要把我的骨頭全部掐碎。

每一下撕咬,他好像都在說,我恨你。

我恨你哄騙我,恨你營造美好的結局再親手打破,恨你一遍又一遍拿刀反覆割著我的心。

他抵著我的額頭,眼睛殷紅潮濕,“知道嗎,這是我們這輩子的最後一眼。”

沒有“可能”,沒有“大概”“也許”,他比我更加篤定這就是結局。

我認命般點頭,“但願我們各自珍重,平安健康。”

他沈默地看著我,指下慢慢撚過我破皮的嘴唇,再抹開我腮邊殘留的淚痕。

“既然要走,也送我一份禮物吧。”

我毫無準備,更找不到和玉佛同等價值的物品,說:“等到那兒,我寄過來。”

又問:“你想要什麽?”

他搖搖頭,幽暗眼睛盯著我。

“我好像無數次,無數次回答過這個問題,但你總不記得。”

潮濕滾燙的指尖沿著脖頸下滑,撥弄出一背戰栗。

我惶惶然低頭,“你想要的太多,我給不了。”

一聲嗤笑,“怎麽給不了?”他說。

他的手心緩緩下滑,落到我的腹部,我猛然擡頭,他壓下眼簾張嘴咬上我的脖子,將我按在一地堆疊的衣物中間,欺身而來。

程洵的房子,程洵的臥室,幾個小時後一桌餞別晚餐要開始。

我在混亂中呼救掙紮,用指甲劃開他的皮膚,也張口用牙咬,撕破他的嘴唇。

血水隨淚水四散,他好似已經形神渙散,嗜血一樣粗暴地對我。

他也知道怎麽折辱人,在程洵的床上將我束縛,問我,跟他都怎麽睡的。

喉嚨裏好似堆滿了腥鹹的血水,我大口換氣,哭著求他,別毀了我,也別毀了你自己,想想程洵他們,想想我哥。

他說沒用的,我準備好了和你一起下地獄。

緩慢的陣痛如潮水湧入,我望著他,“你非要看著你妹妹再割一次腕嗎?”

那雙濕透的殷紅的眼睛好似破了洞般空空蕩蕩,他起伏著呼吸向我靠近,手撥開我濕漉漉的頭發,親過我酸脹的眼睛,喃喃道,“我們全家都是瘋子,讓你受委屈了。”

他按住我的腰,“是真的,喬邊。”

“我爺爺也是個瘋子,害死他兒子,傷害他孫女兒。”

“而我,想把你鎖起來,關到死。”

窒道收縮,脖子向後折去,我的眼前有一瞬間的慘白。

每個字眼都化作一把刀,把刀尖懸在我的瞳孔上。

-

賀折慢慢開口。

“不久前,有人找到我,自稱是當年害死我爸的毒販的弟弟,毒販下落不明,他逃命,說想殺他的是我爺爺。他走投無路,拿著爺爺勾結毒販的證據,想和我做筆交易,我保他安全,他幫我報殺父之仇。”

當年得知兒子慘死的消息,賀仲餘吐血昏倒在會議廳,病危入院。

幾個月前鏡山的療養院,賀仲餘掩面落淚,還在訴說喪子之痛。

……到底什麽是真的。

賀折問:“你信嗎?”

他摸摸我的下巴,眼裏幹涸,如枯死一般。

“我本來也不信,但證據擺在那兒,我又不瞎。他老人家,晚年吸.毒販.毒,拿他兒子的命跟毒販做交換,只為保全他的名節。這些年來警方翻遍全國都沒找到犯人,原來就藏在眼皮子底下幫他運毒,好吃好喝自在快活。”

“怕被反咬報覆,毒販很快盯上賀遷,賀遷被騙吸.毒成癮,那時好像才19歲。爺爺他老人家實在好,怕孫女兒毒癮發作受罪,親自打針餵藥。”

“大概過了半年,記不記得有段時間爺爺帶她去看病,很久沒回鏡水。看的什麽病,他帶她去戒毒。”

他用極端平靜平淡的語調,在和我講述一件近乎離奇荒誕的事情。

它極速塞滿我整個腸胃、胸腔,不斷不斷地膨脹,試圖要將我從內炸開。

我覺得耳鼓正在破裂,好似一根針從左耳朵慢慢穿透,什麽聲音都像裹了一層黏膜。

他看著我,“你那麽喜歡拯救別人,要不這次也救救我?”

帶了些平白無故的笑意,他的聲音又涼又輕。

體內臟器在叫囂撕扯,要脹破我薄薄的皮膚,在賀折束縛的懷抱中,我感到身體內部正在破裂,濃稠的血液順著鼻道洶湧而下,慢慢填滿我的口腔。

好像再一次返回肇事車的駕駛座上,我被困在上鎖的車廂中。

血水瘋狂湧入,我看著自己正一點點溺死,最後望了一眼副駕上的人。

他緊閉雙眼沈在下面,渾身血肉正在腐蝕變爛。

我拼命想抓住他,胡亂抹去滿嘴的血,摸上他的臉親過去,打開他的唇齒,試圖把氧氣塞滿他的身體。

賀折半睜著潮濕的眼睛,下巴嘴上全是斑駁血跡,撫上我的脖子,他喘息著問我,“還走嗎?”

我只是捧著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反覆親吻,想把他吞下,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。

兩個人兇惡地相互汲取,像瀕死前的最後告別。

他用滾燙的掌心包裹我的手,拇指摩挲那枚戒指上,停下來,把我的手拉到他眼前,慢慢擦拭血跡,再將指環旋繞著摘下。

我猛然間清醒,在戒指半退時縮回了手,說不要,慌亂地抽出腿向後退。

他眼裏暗下去,脖子上青筋泛起。

又有鼻血湧出,他伸手替我抹開,一動不動看著我,“還是留不住你,對嗎?”

淚眼一片模糊,我搖頭,哆嗦著說程洵馬上要回來,求你,先出去。

他垂下眼:“他一向大度,連你懷過孩子都不介意。我想,他大概也不會介意你最後送我這點兒東西。”

圓環滾落在地毯上,聲音不大不小。

賀折掰著我的手指退下那枚戒指,見我掙紮,再屈腿壓來,用洶湧的親吻和撕咬按我回床鋪。

視線上方,是動蕩的天花板。

手腳拆散在一個熱汗淋漓的懷抱中,人好似被燙掉肉身只剩游魂。

半身沈在泥濘中,我嘶啞著嗓子深一聲淺一聲,又一遍哄著求著。

他暗著眼睛不言不語,只是低頭吻我,把那些話碾碎在齒間,盡力用自己填充每一寸縫隙,直至將我撕開一個小口。

那一刻腹內臟器痙攣,呼吸被奪去,一瞬間的半死,濕淋淋的我化成一攤水,跌回軟被。

膝蓋被他壓低,戰栗還在持續,沿尾椎散開密密麻麻的雪花小點,我脫力到牙齒都咬不住。

他撥開黏在我脖子額頭的發絲,把我的手撈在他手裏,從襯衫上面的口袋摸出了兩枚戒指。

其中一枚,他就著殘存的戒痕,仔仔細細推到我中指的根部。

銀色戒環明明只沾染了人的體溫,卻燙得我指根痙攣。

菱形小鉆發出微光,有種異樣的熟悉。

小時候丟在走廊上,被他撿到戴回無名指的,好似就是這個。

我蜷了蜷指尖,賀折用指腹碾過,把另一枚戒指遞來。

最簡單的款式,我曾經誆騙程演送來瓊山,說要用它求婚。

本該我為他戴上的戒指,今天又回到我手上。

骨節和青色血管殘留了血跡,賀折攤開了修長的五指,說這是他最後想要的禮物。

空氣靜止不動,徒留兩道呼吸死死交纏。

在這片空白中,我迷亂地想起他的眼淚,他哭紅的雙眼,他躺在清池那個家空蕩蕩的床上,伸手將我抓住,說“別走”。

我大概也瘋了,手心交疊他的手心,無力地攥住他的指尖,把那枚普普通通的圓環推向他的指根。

不成對的兩枚戒指,就這樣戴在了彼此手上。

賀折低頭沈默地看著我,呼吸很重,托起我的手,再交錯至我的指間,壓向耳邊。

他順勢俯身而來,吻過我的眉心,很輕地嗯一聲:“收到了。”

身心都是滿的,魂魄被抽出來,我任憑本能支配,捧著他的臉,叫他的名字。

“賀折。”

“我好想你。”

他在那瞬間瞳孔微張,眼底濕紅怔怔地望著我,而後眸色如被霧遮掩,變得模糊暗淡。

更深的親吻替他回應我的思念,我卻覺得不被滿足,越來越饑渴。

他一點點將我從中間撕開,像撕一張紙那樣撕到最深處。

心跟著破裂開口,我挺起腰幾乎停止了呼吸。

他一聲聲輕輕安撫我,放松,橋橋,放松。

敲門聲就在這時乍然響起。

“喬邊,還睡呢?”

“我程演,快醒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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